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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录谈价值投资:价值投资是不是一种信仰?

张咏 大佬时光 2020-7-14 22:33 228090人围观




2019年11月29日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演讲- 问答部分


1.   问:作为从事了十多年行业分析的卖方分析师,在转型价值投资的路上,有哪些挑战?该怎么切入?已经是一个老司机了,怎么样换频道?


李录:卖方、买方实际上就是心理的一个变化。为什么我会有公司所有者的心理,是因为我买了第一只股票以后,就发现这个公司真的是我的。人的心理就是这样,对自己拥有的东西感觉就会不同。卖方的情况也是一样的,如果我老想着要把股票卖出去,因为公司给我的激励机制就是要我卖出去,那么我总要把我的这头猪打扮得漂亮一点儿,甚至可以把它说成麒麟。当然也可能你卖的正好就是特别好的东西,比如你负责研究茅台(600519),确实本身也是很好的企业,但是你从心理上首先想把它卖出去。从人的心理上来说,确实基本上屁股和脑袋是很一致的,这一点很难改变。因为你如果不这样的话,你就太别扭了,在任何地方都待不下去。所以当你从卖方过渡到买方的时候,比如我发现我以前很多做投行的朋友去做投资,基本上都不太成功,因为他还保持着原先做投行的心理,最主要是要把主意卖给别人,因为卖得太好了,所以把自己也说服了。人都是这样,所以说别骗自己,因为自己最好骗。你把“卖给别人”做得特别好的时候,常常就把东西卖给自己了,这个是一定的。所以我就说客观理性特别重要。


如何客观理性?你需要把自己的位置调换一下。所以我觉得你在正式转型之前,最好是先做一些个人投资,感受一下这两者在心理上的差别。做了一些个人投资之后,你会真的感觉到这个公司是我的了。你的想法和卖方的想法就开始发生很大的变化,你去收集信息的方式也不一样,相当于你接受信息的天线开始转向。当你的天线发生转向的时候,你会发现收集到的信息也不一样了。


所以我认为第一步需要在心理上做调节。最好的办法是你先自己来做一做,在正式加入价值投资的行列之前要自己做些投资,但是要用价值投资的方法,而不是用卖方的方法。卖方的方法就是“我想卖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你如果没有这个想法,也很难做好卖方。所以你碰到一个卖保险的,看到谁都想把他发展成下家,看着谁都像下家,为什么?靠着这个他才成功,这没办法!所以最重要的第一步是要在心理上做调节,当你感觉到心理发生变化的时候,就会开始脱离原先做卖方的思维给你的枷锁。


但是原来你对商业的了解、对公司的了解仍然是可用的、可积累的。而当你用所有者的天线去重新梳理信息的时候,会发现很多信息的频道发生变化了,信息发生变化了,你的知识还有用,但是你组织知识的思维结构会发生一些很微妙的变化,而这些变化特别重要。你要不走完这一步很难直接转到买方。


2.   问:研究错误能让人理解成功。您是否见过立志做价值投资的年轻人,尤其是具备您所说的品性这样的人,但是最后没有坚持下去而失败的?如果您见过这样的人,他们为什么失败?


李录:我见过很多不同的人,也有各种各样失败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兴趣。一个人最终能够坚持把一件事情做好,这件事必须要符合他的兴趣。最容易成功的方向其实就是你既有兴趣又有能力的方向。比如说有些人,可能他有价值投资的品性,但是他对别的事情更有兴趣。学习了一段时间价值投资后,他又被别的东西吸引过去了,这是完全可以的,而且我认为这是一个合理的决策。我认为,最重要的不是哪一个行业能赚更多的钱。如果抱着这个念头,你就会去跳来跳去,因为总是有人比你赚的钱更多。你要是用赚钱多少来做判断,你生活得一定很悲惨。所以最终还是要跟随自己的兴趣。如果你的兴趣在价值投资,只要你走在这条路上了,一般来说会越走越远,越走越长。但是如果兴趣不在此,我看到的最多的例子确实是兴趣不在此。但是他在价值投资中学到的东西在别处都会有用,前提是他的品性要比较适合价值投资。


3.   问:怎么确定自己对于研究的公司懂和不懂?自己觉得懂和事实上真的懂,有没有一个客观判断的原则标准?


李录:因为我们做的是预测,所以懂和不懂其实就看你预测得对不对。但是对不对这个谜底不是马上揭开的,都要很多年以后才揭开。如果你是对知识诚实的人,你会一直坚持去揭晓这个谜底,所以你自然会知道你是真懂还是不懂。我对自己公司员工的标准是,如果你对一个公司的研究达到懂的状态,你要能看得出10年以后它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样。最好的情况常常会自然发生,所以你要明白它10年之后最坏会到怎样的情况。如果我做不到这一点,我就不太能说自己懂这个公司。但是我的预测结果发生的概率要很高,在非常高的概率下我是正确的,而且我还要跟它10年去看一看我的预测对不对。


所以这确实是一个比较难的问题。最难的地方在哪里?在于人有很多天生的心理倾向。芒格先生在我们翻译的《穷查理宝典》中专门列出了25种人天生的心理倾向,可能实际情况中比这个数字还要多。这些心理倾向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人类的大脑基本上是自然选择、设计的结果。自然选择的大脑其最主要的功能是让我们能够产生更多的后代,能够生存下去。但是我们今天的生活状态实际上是一个文化进化的结果。我们已经生活在高度文明的社会里面,文化进化的社会中很多规则和生物进化不太一样,所以我们身上的那些先天的心理倾向有很多硬伤,让我们不能够非常客观、理性地去做判断。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学习和研究中确实会遇到这位同学提的问题,他觉得都懂了,但是他其实并没有明白自己身上的盲点,而没有明白自己身上的盲点导致的结果是他最终被证明是错误的,他其实确实不太懂。


所以当你觉得你明白一件事情的时候,你首先要知道你不明白什么事,因为我们明白的事情肯定是有限的。能力圈最重要的概念就是能力圈有边界,它是一个圈。你如果不知道这个圈的边界在哪里,说我都明白了,那你肯定就不明白。你还要明白,当你知道一个事情是正确的时候,一定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错才行。芒格先生有一个标准,我觉得还蛮有用的。他说如果我想拥有一个观点,我必须得比我能够找到的最聪明的、反对这种观点的人还能反驳这个观点,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配拥有这个观点。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标准。你可以用这个标准来判断自己懂还是不懂,你可以反过来想,能不能找到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把我所谓懂的东西驳倒,然后我发现他的思维还不如我,我比他驳得还厉害。这个时候有可能,也不能说完全,你确实是理解了。


但是你必须得知道你的这个理解在什么时候是错误的,换句话说,你必须要知道你的这个能力确实是在一个圈里。你如果不明白你能力圈的边界在哪里,你实际上就不明白,因为你不可能都明白。这么说有点抽象,但是一旦到具体问题的时候就很实在了。我们公司有几位同事坐在这里,他们每个人都经历过我问的问题。我的问题一定会把你推到边界上去,你不被推到边界上不可能真的理解。这就要靠知识的诚实,要不断去训练,一下子很难做到。大家如果不是用这种思维方式来生活,确实不太容易做到真懂。这种习惯对一个人一生都特别有帮助。


4.   问:您刚才讲了怎么样做到真懂。您前面也提到价值投资是学习的过程。能否请您分享一下用什么样的学习方法,才能感受到知识复利的增长?


李录:有用的知识要具备这么几个基本条件。首先它可以被证实,它的逻辑和你看到的事实都能够支持它,再者它确实能够用来解释一些事情,有很强的解释力,同时它还要有比较有用的预测能力。所以我们看到现实生活中的知识里最有用的、最符合这些标准的知识就是科学知识。科学知识的确满足了上面说的所有标准。但是我们现实生活中遇到的现象大多数没有科学理论的依据,因为我们碰到的事情多多少少跟人有关,而跟人有关的事情多多少少是一个几率的分布。我们学习数学,微积分其实不是太重要,但是统计学一定要学好。因为现实中遇到的几乎所有的问题都是统计学的问题。我们再回到这个问题,研究现实生活中这些问题用什么学习方法呢?你还是要用科学的方法,但你必须要知道你得到的是模糊的结果。你宁愿要模糊的正确,也不愿意要精确的错误。你要用科学的方法去学习,这仍然是最有效、最能够积累知识的方法。


另外对我而言最有用的方法是让自己的兴趣做引导。当你对一件事情有强烈兴趣的时候,你能在比较短的时间内、比所有人都有效率的情况下积累起这方面的知识,而且做得比所有人都更好。因为你最终使用这些知识的时候,还是会在一个竞争的环境里;你对于一个事情的判断,还是要拿来跟别人的判断进行比较的。当你对一个事情有强烈的兴趣的时候,别人停止学习的时候你可能还在想,别人已经满足的时候你可能还在问,这就会让你获得最重要的优势(edge)。所以让自己的兴趣来引导,用科学的方法、用诚实的态度缓慢地、一点一滴地去积累知识,仍然是我看到的唯一可靠的学习方法。


5.   问:我们周围有两类比较成功的投资者,一类是判断大局,判断企业的大格局,相信优秀、诚信的管理者,把企业交给管理层来管理,自己做甩手掌柜,这是一类成功的投资者,另一类是希望自己比管理层还懂企业的生意,事无巨细都希望了解。请问您对这两个风格的评价是什么?


李录:这两类风格其实都是获得知识的一部分。对企业来说,其管理人的水平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变量。一个企业在长期发展中,时间越长,尤其是还在初创时期中、处于一个高速发展的环境下,创始人和企业主要管理者确实对公司的价值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企业的很多特点又是由行业本身的竞争格局形成的,并不由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一个人不管有多大能力,在一个非常差的环境里其实也做不出多么优秀的结果;一个相对资质没那么高的人,在一个特别好的行业里面,也可以做得非常优秀。比如有很多优秀的国企,其实它们的领导压根就没干过企业,这也不影响它们的业绩表现很好。每一个企业具体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但是标准都是一样的,就是你获得的知识最终还是要能够用来比较准确地、大概率地预测未来很多年以后的情况。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方法、从什么样的角度、从哪一个方面,其实各个方面你都要覆盖。你要了解一个企业,必须要了解它的管理层,也必须要了解它的行业基本规则。所有这些都是价值投资相对来说不那么容易的原因,你要了解的东西很多很多。


所以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有一个安全边际的概念。今天我对安全边际的概念讲得相对比较少。我们使用安全边际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对未来的预测是有限的,我们的知识是有限的。如果你有足够的安全边际、足够的价格保护,这会让你在不太懂的情况下也能赚很多钱。为什么我刚才讲课时举了那个例子?它的生意用今天的标准来看我真的一点都不懂,真是撞了狗屎运,赚了好几倍钱,其实我应该赚一倍的钱。但就是因为有安全边际,所以我敢去投。然后在投完之后,进而又学习到了很多东西。所以说安全边际特别的重要,当你对未来的预期不太清楚的时候,一定要去选择那些特别便宜的机会。你在选择不同机会的时候,便宜仍然是硬道理。


6.   问:请您给大家介绍一下企业的哪些特点要素是企业护城河的主要来源?是品牌、管理团队,还是它的商业模式?您最看重的几类护城河是什么?


李录:这要看时间有多长。时间越长,这个行业本身的特性是护城河最有效的保护;时间越短,人的因素越重要。


每一个行业、每一个企业的竞争优势的来源都不太一样,可保护的程度也不太一样。虽然我们要求的最终理解的标准一样,分析的方法一样,但实际上你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后最终得到的答案是,绝大部分企业其实是说不清楚的,也没法预测。很多企业本身的变化确实不构成持续的竞争力。比如我们举最简单的例子——餐馆,在任何时候,每过一段时间总有一批餐馆在北京是生意最好的,某一个菜系是生意最好的。但是你会发现没过多久又变了。因为即便它现在很好,很难保证它将来还会很好。像这类企业,你可以花很多时间去了解,但是最终你会发现,其实你很难判断。


所以我觉得至少对我个人而言,我会把时间都花在那些在我看来更能够预测的行业里,然后在这些行业里边再去找找看,哪些企业它可预测不仅仅是因为它所在的行业本身可预测,而且也因为它自身确实优秀——优秀的含义就是它对资本的回报远高于它的竞争者。然后我在这些企业中再去发现有哪些东西其实我还是蛮有兴趣的,可能我还有一定的能力去研究,或者已经在我的能力圈范围之内。这些经过精挑细选后的企业才是我应该去花时间去研究的。全球上市的企业大概有10万家左右,但是你在任何时候其实不需要研究超过5到10家公司,所以你第一个最重要的工作是做减法。很多东西你可以忽略不计,很多东西都不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你做的唯一重要的事情是确保如果一个机会是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属于你的机会,你一定不能搞错!但是不属于你的机会,你完全可以忽略。


所以我还是回到原来说的,要做自己相对来说比较了解的,然后也可以在选择上比较挑剔。因为你一旦了解了一个公司之后,你可以慢慢地等待,当机会来的时候,当价格开始进入到相对于你认为的价值有足够的安全边际的时候——这时即使你错,你也不可能亏钱——在这个时候你可以大规模地下重注。所以这样看来,你的研究最好集中在你能够真的弄透、弄明白的事情上。而且既然你选得很少,不妨就选择最优秀的。当然你也可以选最小的、可以抓得住的,也可以去选价格已经很便宜,如果能够理解透、安全边际足够高,不可能会亏钱的。总之你投的是确定性,你要回避的是不确定性。当价格可以给你提供确定性,那价格就成了最重要的考量;当你自己的知识圈、你的能力、判断力成为你的确定性的时候,最好你研究的是本身特别优秀的企业,这样你就不需要不断地每过几年更换标的,你就可以持续很久很久,让这个公司本身的复利增长来为你工作。


7.   问:通过你的讲座,我们对价值投资人具有哪些特点,包括性格特点有了一定的了解。您看中的企业家,他们的最主要的特点是什么?


李录:我从事广义的商业大概有二十六七年了,也见过形形**、各种各样非常成功的企业家或是不太成功的企业家。我发现市场经济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特点,它可以释放各种各样的人的潜能。很多成功的企业家在日常生活中,其实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他们在市场经济中被发现之前,在生活中你可能都不太愿意跟他们打交道,而且他们如果从事别的行业可能大概率会失败。但是市场经济就能让任何特殊的人、不同的人、社会“异类”都有可能在他最终选择的细分行业(niche)里成功。


所以我从不去判断具有哪些典型特征(prototype)、哪些标准人格的人可以在市场经济中成为优秀的企业家。市场经济恰恰就能让各种各样有特色的人都有可能创造出一个适合他的企业,然后取得很大的成功。所以我的结论是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说具备什么样素质的人就一定会成功。


但是具体到每一家公司,而不是仅仅分析人的时候,你可以去研究分析,你会了解到为什么这个人创造了这样的一家公司,而且这家公司非常成功。马云自己可能不管公司经营中那些很细节的东西,但他很明白怎么去管人,怎么去用人,他用的人对经营的细节非常敏感,张勇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说每一个人都会找到特别适合自己的企业,在判断一个企业的时候,千万不要轻易地下结论说因为这个人怎么样,这个企业一定会成功或者不成功。我也遇到很多看起来各方面条件都应该是对的人,结果他的企业做得很一般。大家可能也都有类似的经验,看一看身边的人,有些人非常优秀,看起来最有可能成功,但后来也不见得做得很好,这种情况比比皆是。所以我觉得一定要回到每一个企业本身,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8.   问:对于一个学生而言,毕业以后如果要从事投资工作的话,是不是应该去一个投资机构作为第一步?是不是需要一个师傅带着做投资?


李录:以前我在哥大上学的时候,也上过这样一门价值投资课。当时哥大是唯一开设这堂课的大学,沃伦每年都会去讲一次课,也总有人会问他这个问题。他说,最好的学习方法是给你最尊敬的人去工作,这样你会学得特别快。听完这个答案之后,我就决定自己开公司了。(听众笑)其实是开玩笑的啊,主要是因为我找不着工作。


我觉得人跟人也不太一样,有些人确实是在别人的指导下会学得更快一些。但是问题是实践中价值投资人特别少,所以这样的公司自然也很少,而且这些公司基本上不怎么需要雇人——如果这个公司非常成功的话。比如沃伦的公司里,下属100多家分公司,雇了50多万员工,但是他的公司总部一共只有25个人,一直到七八年前,投资人就只有两个,他和芒格两个人管5000多亿美金。所以也很难到他那儿去工作。好不容易在七八年前雇了两个年轻人,他也不带他们,让他们自己去管。我们公司也是,也就十几个人。所以如果有去价值投资人的公司工作的机会当然好,但是那样的机会很少,尤其是特别优秀的投资人基本上不怎么需要雇人。(听众笑)这是一个悖论。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开这门课的原因,而且将来我们也想建一个中国的价值投资人村,有这么一批人,能够有比较长期的、独立的结果,不是那种发几百个产品的投资人,就一只基金,一个管理人,一种风格,持续很多年得出的结果,这就是我们说的“白名单”结果。我们应该去找这样的人。然后大家真心地看到这个结果是可能的,实实在在的。如果我当年没看到巴菲特真人,我对股票的理解还停留在像曹禺在《日出》里描写的那样,我是断然不会进入这个行业的。当然我也想给巴菲特工作,但他不雇人。我们也不雇人。所以我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自学,自学的同时去和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很远的人有一些交流还是非常有用的。


我基本上不做演讲,但唯一的例外就是我常常会回我的母校哥大,对那门价值投资课上的学生做一些分享。在北大开设这堂课之前我也没有在中国做过演讲,今天是我第二次在中国做演讲。为什么不做演讲?其实也是和投资有关系,跟人本身的倾向有关系。回到刚才卖方和买方的问题,人本身天然有卖的倾向——大家总想把自己打扮得比实际更漂亮一些,要不然我们买这些衣服干嘛呀?总想显得比自己实际的结果更有知识、更有判断力、更厉害。夸大自己是人的心理倾向,很难改变。所以你每次去讲的时候都在强化这种观念,尤其是讲一些具体的股票的时候,你每次去讲,每次见投资人的时候,本来还留了一些比较健康的怀疑,因为人不可能百分之百确定,能有百分之八、九十的确定性就很不错了。但你会把它说成百分之百确定,讲多了就变成百分之二百、三百了,到最后把自己都给骗了,自己都坚信不疑了。你讲得越多,结果一定会更烂。所以我基本上从来不去讲,但是唯一在什么时候讲呢?就是这种场合下,跟同学们去分享一下,因为确实这样的机会很难得。我不讲具体的公司,但是可以分享一些经验。


总而言之,第一选择仍然是给你尊敬的人去工作。第二选择就是能够自学,而且在自学过程中能够找到你比较敬佩的人,尽量和他保持一定的关系,包括上今天这样的课——今天有很多朋友从全国各地飞来,好像还有从美国飞过来的——其实是有用的,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上,我也会这么做。这一点点的分享在实践中会特别有用,因为价值投资就是一门实践的学问。而且投资本身是一个孤独的过程,是自己做决定的事,讨论的人一多,变成一个委员会,你的客观性就丢掉了,你就无法判断成功几率(odds)了,团队的趋同性(group dynamic)也会发生作用,影响你的判断——人的心理倾向对投资而言是很可怕的障碍。我们的生物进化出来的大脑不太适合做投资这件事,所以你确实需要一个修炼的过程。如果大家有这样的机会,那当然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抓住这个机会;但是没有机会的时候,你可以创造其他的机会,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自己学习,自己体验这样一个过程。


9.   问:我很想买一个便宜的股票去研究它,学得更多。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是想问一下,基于资产负债表的研究到底能给我提供多少安全边际?


李录:我觉得你急于买一个股票去研究,还是急于想研究一个股票,然后再买,顺序不要搞错,要研究好了再投。(听众笑)我觉得你的问题可能是上哪去找那些从资产负债表上看市净率那么低的股票?确实在今天的市场中,这样的股票可能不太多了,但其实这样的机会在亚洲很多市场都还存在。我假设你在全球都可以投,全球大概有10万只股票每天都在交易,在亚洲还有很多股票你可以去研究、了解,这样的股票仍然存在。比如说公司是在营利状态,可能未来很多年都是营利状态,资产是你可以验证的,比如说是股票、证券或者房地产,是你可以看到的,减掉所有的负债,得到的净资产比如说是100,而公司正好在50左右的价格交易,这样的机会虽然跟我开始的时候相比已经少了很多,但是还有!很奇怪,在任何时候,市场总有这些犄角旮旯的地方有这样的机会。如果我要重新开始,什么都不懂,我可能还是会从这里开始,因为这方面我比较有把握,能够看得见、摸得着,即便我对公司其他方面都不懂,我也不会亏钱。但是在今天的市场里,在我们现在管理的资金规模下,我就不能研究这个问题了。所以在这方面我肯定不是最好的专家。很抱歉我真的无法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但是我知道在其他的市场还有这样的机会,至于在中国市场有没有,我就真不知道了,抱歉啊!


10. 问:请您介绍一下芒格先生什么样的经历、特点造就了他的投资理念?芒格先生的投资理念,据您的了解,是怎么形成的?


李录:首先芒格先生的很多观念,在从事投资之前就已经根深蒂固地形成了,比如他对于了解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转的具有特别根本的兴趣,他特别想弄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转的,而且对于通过实践去弄明白也特别有兴趣。他就是想弄清楚这个世界什么行得通,什么行不通,尽一切可能去避免行不通的事情。这些观念和投资没什么关系,就是从很小的时候形成的兴趣。现在想想,我也是一样,我在第一次听到沃伦演讲之前,有一些基本的观念已经存在,比如,我对投机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我一点都不喜欢。所以我听了他的演讲之后,尽管后来遇到了很多很多华尔街各式各样的投资流派,各式各样的风云人物,各式各样成功的人,但是我从来就没什么兴趣。沃伦也说过,价值投资就像打疫苗一样,打完以后,要么管用,要么不管用,沃伦很少看到过(我也没有看到过),一个一开始就投机的人,然后突然之间有一天他醒悟了,转而想做价值投资去了,这种情况几乎没有发生过。反正我一个这样的例子都没看到过。所以有些观念,那些能够让芒格先生成功的观念,其实在他做投资之前早就形成了,然后他这些观念也影响了沃伦。因为芒格先生对于什么行得通很有兴趣,他自然地会对非常强的、优秀的公司有兴趣,因为这些公司的方法行得通,这些公司赚钱能力比那些便宜的公司好多了。


沃伦早期在格雷厄姆那边干了两年多,跟着他学习了两年左右。格雷厄姆看待问题的方式也强烈影响地影响了他。因为格雷厄姆的理论主要形成在大危机时代,他在二十年代初期,1929年之前也做了一些投资,也有些是投机,而且做得蛮失败的。1929年之后,他痛定思痛,开始系统性地总结一套不同的方法,后来做得不错。而且他从事的时间,主要跨越了从1929年到50年代。1929年股市下跌之后,什么时候才恢复的呢?一直要到50年代初,中间差不多过了17年的时间。所以格雷厄姆大部分职业生涯就涵盖了美国股市最绝望的时候,指数天天在跌,就跟我们A股一样。他是在这种情况下取得了优秀的成就,可是他也不可能做得很大。这些公司,沃伦说的“捡烟屁股的公司”,没有办法做大。


这些想法让他在这个时期很成功,当然对沃伦的影响也很强大。但是当沃伦自己开始做的时候,是50年代中期和末期,这个时候的美国经济,已经从大危机中走出来了,整体经济情况开始上升,那些优秀的企业也真正开始发挥威力了。所以这个时候,芒格先生对沃伦的影响就特别的有意义,他从一开始,就对格雷厄姆的这一套理论有相对的保留,对他而言更多地是想弄清楚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转的,什么行得通,什么行不通,然后去重复行得通的方法,避免行不通的方法。他对于优秀的公司特别有兴趣,而且他不强调这些公司非要有很大的折让才能去买,因为这些优秀的公司本身就是一个折让,本身就会不断超越别人的预期。后来这个想法慢慢地对沃伦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所以在沃伦的成熟期间,他就慢慢摆脱了大危机的影响,生存的方法,但是他仍然保留了很强的对于估值、对于安全边际的要求。这个是我观察到的沃伦身上非常根深蒂固的想法。我想我个人也是这样,可能跟我个人的经历有关。每个人的风格也不太一样。


11. 问:您刚才提到对一般的普通投资人来说,投资指数基金可能是在一个比较健康的经济下比较好的投资方式,假设现在这种被动的指数基金大规模进场的话,您认为它对于整个股票市场的负面影响是什么?


李录: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这在中国倒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指数基金占的比例很小。在中国和在美国这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在中国,因为我们现在还没有完全实行注册制,我们也没有很强的退市政策,所以我们的股指不太能够完全地、公平地反映经济本身的状况。这个问题,我觉得是监管部门可能在下面若干年要着力解决的问题。我们从以制造业、出口为主的经济形态进入到以消费为主的经济形态。以消费为主,融资的方法就要从间接金融变成直接金融,股票市场的作用会越来越大,这就需要吸引更多的人进入股市。需要更多的人进入,就需要控制赌博的成分、泡沫的成分,增加投资的成分。而增加投资的成分最好、最快、规模最大的办法还是股指投资,所以要让股指比较能够公平地反映经济本身的情况。一方面,可能的替代方案是,研究出比较好的ETF(交易型开放式指数基金),能够比较公平地代表经济的现状。但这里面人为的因素比较多,不是特别容易做好。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用市场来解决,比较快地让市场进入到注册制的状态,把退市先做起来,入市也逐渐地做好,这样股指就变得比较有代表性了。这是中国的问题。


美国的问题是指数投资占比越来越高,高到什么程度时,它开始会有一种自身带的正循环和负循环影响到定价?市场之所以需要投资人,是因为投资人是真正能够给证券定价的人。如果市场缺乏定价的机制,就会对整个融资造成扭曲。被动投资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做定价。需要什么比例的投资人在市场里,才能够让市场比较有效?这是现在成熟市场面临的问题。美国今天股指的大概比例,还没有完全高到影响定价的程度。但是这样发展下去,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会让定价的投资人越来越少,以至于失去定价的功能。这是大家的一个说法,但是我个人不是那么担心。因为在股指出现之前,股市中一直有一大堆的投机者,价值投资人更少。我在这里把价值投资人和基本面投资人分开来看,价值投资人其实是基本面投资人中间比较挑剔的一类人,这些人要求的安全边际比较高,但是这些人的思维方式是一样的。这些人,根据我的感觉,一直在市场上占得比例不大。以前哥伦比亚法学院有一位教授叫路易斯·鲁文斯坦(Louis Lowenstein),他做过一个比较系统的统计,到底市场中价值投资人估算应该有多少。当时他算出来大概在5%左右,这不是一个很科学的算法,但是我也没有看到其他人在这个方面做更多的工作。但是不管是5%也好,还是7%、4%或者10%,总之这个比例不太高。在股指投资出现之前,一直是这些人作为市场定价最中坚的力量,但是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失效,当然泡沫一直都在。除了到了2008-2009年的时候,确实到了一个很极端的情况,所以我总是觉得这个问题可能还要到很多年以后,才会成为股票市场一个比较大的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在中国不存在,中国的问题是,今天的股指不足以比较公平地代表整体的经济状况,而且还没有一个替代的ETF。谁能够把一个替代的ETF发展出来,能够比较公平地代表经济的状况,这对普通大众投资人就是一个很大的贡献。这方面,监管层需要做很多的工作。


12. 问:请从价值投资角度分享您关于健康、关于家庭和关于人生的思考。


李录:这方面思考还挺多的,好像我也不是最佳的回答人。我离过一次婚,这个婚不是我愿意离的,这方面我不能算是人生赢家。但是我和前妻一直保持挺好的关系,现在她的钱也还是我管着。(听众笑)所以我不能说是这方面的专家,大家跟着我学就麻烦了。


我觉得投资是一个很长期的事情,短期的业绩其实一点用都没有。沃伦之所以让大家敬佩,是因为他真的是有将近六十年的业绩。取得长期的业绩特别重要,而你要取得长期的业绩,身体首先得好。沃伦和查理他们俩,一个89岁,一个96岁,还每天都工作,热情不减。所以我觉得第一个特别重要的事是长寿,想要长寿其实最主要的还是要干自己喜欢干的事。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干自己喜欢干的事儿,而且要有颗平常心。你看沃伦和查理他们从来就不会焦虑,因为他们所有的做法都是多赢,所以也就没有压力。比如说,他们两个人50年前的工资就是一人10万美金。50年之后,现在还是一人10万美金。他要是去收取1%的管理费,现在5000亿的资产规模你们可以算算1%是多少?他如果收取20%的业绩提成(Performance fee),那他的资产有多少?但是这样一来,他就必须每年都面对业绩的压力,一旦有人要撤资,他就有压力,而且如果他收了别人的管理费、表现费,他必须就要值这个收费,当然他就不会这么随心所欲了。现在他有1000多亿现金,但他不需要有压力,也没有压力。所以他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好,他就住在奥马哈,你到那儿去,他有可能去见一下你,你要不去的话,他每天就干自己的事,吃同样的东西,“跳着踢踏舞去上班”,所以他才可以有一个很长的业绩。还有,他对人的所有关系都是做到双赢,他对人是真心地特别好。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他是真心地对所有人好,真心地愿意帮助别人,他对任何人都没有任何恶意。不是说他没有判断,他也有不喜欢的人,但是他躲开就是了。他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非常平常、非常可持续,这一点也特别重要。所以说,有一个好家庭,有一个被爱来环绕的环境,非常重要。


你和同事之间、朋友之间等等,与人为善非常重要,没有恶意非常重要。你无论做什么事,都要采取多赢的方式。你看我们从来也不收管理费,而且我们前百分之六的回报也都是免费的。所以如果你取得指数基金的回报,在我们管理的基金这里你一分钱都不用付,在这之上你赚得的钱,超过指数投资的部分,大家都希望你能赚得更多。这点我们也是从巴菲特那里学来的,这就叫巴菲特公式(Buffett formula),是他早期的收费结构。这让我们生活得很平常,我可以到这里来和大家分享,我也没什么压力,这个也很重要。我们同事之间大家互相都很友爱,我们都非常的公开,没有任何敌意,我们跟所有人的关系都是共赢关系。


而且我们从来不去强迫自己。你真懂的东西才做,不懂的东西绝对不做,所以做的时候一定会很坦然,市场的上上下下一定不会影响你的情绪。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你才会拥有一个比较长的业绩。所以平常心就特别的重要,你把你的生活、你和其他人的关系变成共赢,变成以爱为根基,就变得特别重要。常常地去奉献也很重要,常常去帮助别人,确实是会让每个人心情非常的好,生活也很幸福。沃伦对幸福的定义是:People who I want to love me actually love me(我想要爱我的人是真心爱着我),这就是他的定义,我觉得他这个定义很不错。用这种方法来组织生活,会让你在很长的时间里和别人都是一个共赢的关系,而且你会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看着自己的知识和能力不断地累进增长,然后看着这些知识又能够让你管理的资金慢慢地累进增长,让那些委托你的投资人能够有更多的财富来帮助别人。我们只给大学捐赠基金和慈善基金,还有那些用于慈善的家族的钱提供管理服务,基本上不是为了“让富人变得更富”去管钱——我们选客户很挑剔。这样我就觉得我们是在为社会做贡献。你如果用这种方式来去组织人生的话,你会做得很坦然,也不着急,会在自己的步调上慢慢地去生活。


很多投资人跟我说,我们也想按照你的方式去投资,可是问题是我的投资人不干,他老是想下一个小时咱们挣多少钱呀,上一个小时已经都赚了或者亏了。我觉得这样的人就不该是你的投资人。他说如果这些人不是我的投资人,我就没有投资人了,我怎么能够去找到像你的投资人那样的呀?我开始的时候也没有投资人,就是我自己借得那点儿钱,我那个时候净资产还是负数。芒格有一句话,他说你怎么去找到好的太太呢?第一步你得让自己配得上你的太太,因为好的太太肯定不是个傻子。所以说投资人也是一样的。我们基金开始的时候,很多年就一直是我自己的钱,再加上几个客串的朋友,比较相信你,但是也无所谓,然后慢慢地你做得时间长了、业绩好了,那些合适的人自然会来找你,你在他们中间再挑选更合适你的人。你这样慢慢地去做起来,不需要很快,也不需要跟别人比。所以最重要的就是平常心,你要相信复利的力量,相信慢慢地去进步的力量。复利的力量就是慢慢的,7%的增长,在200年里增长了75万倍,这个是不低的,对吧?这就是复利的力量啊。


我们40年前改革开放刚开始的时候,谁能想到中国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在这个过程中其实它平均就是9%的增长,好像听起来也不太高,可是短短的40年——在座还是有些人在40年前已经出生了对吧?(听众笑)我们完全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这40年来中国的变化!所以一定要相信复利的力量。不要着急,也没必要跟别人斗,没必要跟别人比。相互合适的人慢慢都会找到彼此。找不到的时候也不用急。如果有耐心,有这颗平常心,慢慢地去做,也会做得反而更好。为什么要跟打高尔夫类比呢,打高尔夫就是心绪一急,球马上就打坏掉了,情绪一变化,结果马上就变。如果有颗平常心,你就会越做越好。


节制生活,锻炼身体,用双赢、用黄金法则(The Golden Rule)来组织自己的生活,不要强迫自己,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些听起来都是常识,但是你在年轻的时候这些常识不太容易真正做到。因为大家着急,特别是年轻的时候。为什么着急?因为老是跟别人比,过去的同学谁谁谁还不如我呢,现在怎么样怎么样了。这是他的生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都得活自己的一辈子,而且这一辈子其实很短,年轻时候觉得日子很慢,到了我这岁数,这日子就飞快啊,一年转眼就过去了。所以这辈子你必须得活自己的生活,你只有活自己的生活,你才能活出幸福来。而且只有过自己的生活,你才能真正地进步。不怕慢,“慢就是快”,这是段永平先生最喜欢讲的,我觉得他讲得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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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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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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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 李录 来自: 点拾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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